今年五月,一部音乐剧《那年那月的仲元人》在广州上演,两天内连演四场!引人瞩目之处,不仅因为这是广州首部由一所中学自编自导自演的大型音乐剧,还在于演绎的是该校校史上振聋发聩的真实一幕:1945年1月24日,仲元中学第四任校长梁镜尧率领师生与日寇打响正面遭遇战,直至英勇殉国。
音乐剧中的梁镜尧(着军装者),由今日仲元中学高一学生林子南扮演
梁镜尧校长像
1946年8月,仲元中学迁往广州番禺市桥大沙地,如今校园中所存邓仲元
将军立像,复制自黄花岗仲元墓前的原作(由著名诗人、雕塑家李金发创作于1936年)
梁秋河
梁家三兄妹梁元博、梁铁、梁小冰(左至右)
1946年,仲元中学从韶关迁回广州时,曾借观音山上的仲元图书馆办学
台上台下的青年学子们一时间热血沸腾。在和平年代、网络世界中成长起来的中学生们,难以想象这样的铁血往事竟发生在中学校园,投入战斗的还是一位文武兼备的校长,及一群与他们几乎同龄的昔日少年!
深为感触之下,羊城晚报记者通过走访和爬梳史料、搜罗素材,追索出一段不应被世人淡忘的英烈传奇。更多动人心魄的人事因缘奔来眼底:在那场枪林弹雨的前后,师生们还遭遇了些什么?梁校长书生报国的勇武气节与雄强气概来自何处?他的一生如何连缀起与若干岭南文化名人的故事?梁家一门忠烈,后人又有如何的遭际造化?
壹
仲元中学曾把黑色和枣红作为“校色”,意即“铁血”
仲元中学是为纪念孙中山先生的左膀右臂、著名将领邓仲元将军而于1934年在广州创立的,办学很有特色。1937年10月广州在日军入侵下沦陷,学校被迫迁至粤北山区,在韶关曲江城郊的鹤冲乡莲花山重建。得时任国民党第十二集团军司令官余汉谋的支持,该校成为当时粤北抗战环境中一所设施称优的中学。
据仲元中学档案室收藏的老校友赵国英(1941年初中毕业)的回忆文稿记载,当时学校把黑色和枣红作为校色(意即“铁血”),参加军训团的高中学生均身穿灰色军训服,佩戴特制胸章,胸章正面的设计与正规军的桂冠胸章款式相同,以示抗战决心,只是将当时驻韶关部队的代号“成城”改为了“铁血”二字。1940年,梁镜尧到仲元担任校长,兼任第七战区上校参议,平时他均身穿草绿色军服,佩戴上校领章。
《韶关市教育志》和《仲元校史》均记载,1944年秋后,日军兵临粤北,局势危急,上级有令停课疏散,梁镜尧曾送公物及教职员家属疏散到仁化县南头乡。他本可先行撤离,但最终仍率妻儿以及多名不愿离校或因家在沦陷区而不得归的师生一同留守。1945年1月22日,梁镜尧还向韶关城防司令部请求,愿率师生入城参加曲江城防队伍。第二天,日军逼近,情势危急中,梁校长一度进城请示学校应变事宜,但上级机关早已人去楼空。韶关市政协所编《韶关文史资料》第18辑中一段邵明耀的回忆称:“在韶关沦陷前一天下午三时许,仲元中学校长梁镜尧来曲江学生救济会(笔者注:此为基督教青年会在战时的下设机构)找我,当时我是该会执行干事。据他说,仲元中学尚有百多名学生无法疏散,又无家可归,当时省府已疏散到东江而学校经费已断绝,难以维持,希望学生救济会能设法援助。……临走时我对他说,仲元中学地近曲江桥,为北侵日寇必经之路。我建议他们迁往东河坝一间祠堂暂避,但梁校长认为形势并不太紧张,拟于第二天早上再撤到东河坝……”
实际上,梁镜尧一回到学校,已尽力做出应急部署。在今仲元中学档案馆中建校65周年纪念册上,有当时在校初中生胡劼1985年撰文回顾:“当天傍晚,梁校长集中我们留校师生,把我们分成若干小组,把高中军训操练用的步枪配备给我们在校内办公室、宿舍一带站岗放哨用。我们联络的口令是‘自力’、‘更生’。”
贰
1945年1月24日枪声响起,战事惨烈
叁
冼氏记梁镜尧生平
称其“夙夜在公”、“廉洁如此”
冼氏《纪烈士梁镜尧事》一文中,还对梁镜尧的生平性格、行止多有记叙。其中追记了梁镜尧在那场战斗前对学生说的一段话:“倘果有变,我当作总指挥官,领诸君至莲花山作殊死战。盖我辈为读书明大义之人,何可作无意义之逃遁,必抵抗乃有意义!抗而不敌,其逃,乃为有意义之逃。若弃甲曳兵,望风先遁,此岂大丈夫之所为哉。”凛然大义,令人动容。
梁镜尧,字景唐,顺德高村人,1899年生于澳门。梁父少年时随家人在东三省及蒙古、俄罗斯等地游历经商,通晓俄语。镜尧三岁时亦随父母北上,至九岁才返澳门就学,一度拜新会宿儒陈子褒先生门下。1911年,镜尧与家人北迁天津,入南开中学,1919年就读于北京大学英文系,至1925年毕业。在山西太原中学短暂任教之后,他于1926年返广东成婚,开始一段清廉的“公务员”生涯,先后在广州市公安局、电报局以及福建财厅任秘书、课长等职。冼玉清写道:“公安局秘书,人多视为膴职者,以予夺在握,巨细事可一语转移也。镜尧夙夜在公,无敢以私进者。去职之日,盖无余粮,其廉洁如此。”
1937年,梁镜尧转任广州纺织厂总务课长,时日军已逼近广州,他甘冒生命危险日夜指挥工人疏散,工厂被炸之时,他还自带药剂作临时看护,并送伤者去医院,全不顾自己眉间和颈部也被炸弹碎片所伤。1938年10月广州沦陷之时,日寇已到市郊,梁为防纺织厂设备资敌,亲去埋下炸药方肯撤退。他步行到黄埔碧沙乡,在平日里交好的工友家中托庇了四十多天,才乔装成老农辗转避走香港。
在港赋闲两年后,梁镜尧与家人辗转入粤北曲江,任第七战区上校参议,次年开始担任仲元中学校长。他事无巨细皆亲力亲为,严格治校,每顿饭与学生同食,且每日必参加清晨五点的升旗仪式。大考时,他甚至会亲自手持电筒去检查学生书桌内外,杜绝作弊字迹。当时仲元中学学风为曲江之冠,初中即实行童军管理,高中则实行军事管理。梁校长亲自制定口号:“迅速敏捷,延年益寿之良方。迟缓怠慢,失事误身之毒药。”他率先垂范,刻苦耐劳,冬季以冰水濯足,办公往返数里从不乘车、坚持步行,每晨练太极拳及写字五百……旁人皆称叹他是“真正的教育家”。
肆
自幼“短小警敏,嗜足球”
后颇善文辞,且敏于时事
顺着冼玉清先生的笔触,记者在浩瀚史料中再作找寻,获得更多关于梁镜尧的记载,其文韬武略其来有自。
梁镜尧自幼“短小警敏,嗜足球,以体育号召侪辈”,1912年入读天津南开中学,与1913年入校的周恩来亦有交集。南开史料及多种天津地方文史资料上均有记载,曾受张伯苓校长聘请任南开学校武术教习的武术家韩慕侠,1915年在天津《益世报》上刊登义务授徒启事,当时慕名前来学艺的南开学生便有周恩来、于文志、梁镜尧、何树新和岳润东等人。
韩慕侠之子韩少侠上世纪80年代曾撰写长文《我的父亲韩慕侠》(见天津《西青文史》1997年12月号),几处提到梁镜尧,可见其习武之用心,颇得师傅器重。在韩慕侠弟子起草的《敬告国人练习形意拳提倡武术书》文后署名“同启者”的十人中,梁亦列倒数第三位。1918年夏,韩慕侠获博物院颁发“苍玉武师牌”。梁镜尧还特制插屏一帧,真实记录了过程,这段落款为“民国十年一月八日梁镜尧撰、海阳周予孜书”的帧文长370余字,还从《说文解字》中关于“玉”的解释引申开去,用“夫牌以玉为质是喻先生仁义智勇洁五德俱备也”来称道韩师。文中提到的那份启事、“武师玉”插屏以及“苍玉武师牌”,至今仍保存完好。
求学期间的梁镜尧颇善文辞,且敏于时事,不惮于发表个人见解。记者发现梁镜尧最有可能被广为人知的文字,出自他身在北京大学读书时,卷入的一场中国现代史上著名的“婚姻与爱情观念”大讨论。
事由1923年北大生物系教授谭熙鸿(仲逵)在妻子去世后,很快与妻妹陈淑君同居并结婚而起。曾与陈淑君有口头婚约的广东学生沈厚培闻讯后上京,散发传单,并投书《晨报》,斥为“背德负义”。因谭是北大教授,陈家另有女儿即汪精卫夫人陈璧君,均属社会名流,且此事关乎当时新旧思潮激烈交锋的婚姻家庭观念,自然掀起轩然大波。同年4月29日,中国现代性学先驱、北大哲学系教授张竞生在《晨报副刊》上撰文《爱情的定则与陈淑君女士事研究》,公开为谭、陈辩护,从理论上提出了与传统观念不同的“爱情四定则”。《晨报副刊》编辑孙伏园敏锐地抓住这个热点,策划了大规模系列讨论。5月28、29日两天,连续刊出了梁镜尧撰写的近四千字长文,其文针锋相对地反驳张竞生的观点,描述爱情定则为“无条件、不可比较、不可变迁的”,且反对将“夫妻关系归为朋友之一种”。他在文中写道:“爱不只是男女之爱,还有母子姊妹之爱,国家民族之爱,即如生物中最普通易见的,猫狗之爱其子,蜂蚁之爱其群。这些爱情,能把‘真相毕露’,其真挚勇敢之气,真有时比爱自己还厉害。常常有牺牲自己,而为他的。但他们的爱情,绝无条件的,在生物学说它是‘社会的动物’生存上一个必要‘本能’。在心理学说它是‘利他心’之表现。又心理学讲:‘爱情愈深其爱亦愈专’。”
单从梁镜尧这段文字中,我们不难感受到他的拳拳赤子之心。这篇长文,后又经张竞生本人于6月22日在同一副刊上专文辩驳,成为后人论及此事件时必会提及的材料。
然梁镜尧在北大期间的行迹,其余所见不多。有一则1923年3月7日京畿卫戍司令部档案记载,北京学生联合会在当年元宵节组织反军阀的学生游行,与军警冲突,受伤学生名单中可见梁镜尧。另,当年12月30日,校刊中有小启事,梁镜尧声称“辞去该校广东同乡会文牍一职”,但未提及原因。
伍
一生克己厚人
与多位广东文化名人相交
梁镜尧一生追慕高义,克己厚人,人生轨迹与多位广东文化名人交互生辉。
他十余岁时在澳门拜名儒陈子褒先生为师。陈子褒是20世纪初著名平民教育家,自号“妇孺之仆”。梁镜尧为陈先生日日以后汉之气节与宋明之义理相砥砺,深受影响。1941年梁镜尧在曲江被授仲元中学校长一职,曾有感于先师陈子褒,表示“此亦可以有为也”。他精诚治校,成绩卓然,亦令同门的冼玉清感叹“子褒师有传人也”。
冼玉清同为陈子褒先生门下弟子。她在求学期间并未与梁镜尧相识,只在学生堂帖中认得其姓名。1927年,梁镜尧回到广东,得知冼玉清任教于岭南大学,便投书叙旧,一起商议过刻印陈子褒先生遗集事。抗战期间,岭大迁至曲江,冼氏与梁家才多有来往。每次冼玉清去鹤冲乡仲元中学拜访,梁镜尧都率全家步行到车站迎接,安排她住在学校最好的校董室,以亲人姐妹之礼相待,以示对“委身教育坚忍卓绝”者的尊崇。他们还曾前往附近的湘军坟场凭吊,追慕英烈,只不料镜尧不久后亦埋忠骨于此。
1945年梁镜尧殉国后,在仁化避难的冼玉清曾写下挽诗一组,其一云:“赤手撑持无斧柯,头颅如许奈伊何。干城竟属书生事,哭尔宁如哭国多!”(发表于《宇宙风》杂志1946年142期)。
记者出身的国民党元老冯自由则写过《梁镜尧之忠义与廖平子之淡泊》一文(见《子曰丛刊》1948年第4期),认为相较于当时国民党政府先后从广州、曲江不抗而走的做法,梁镜尧师生为国捐躯“不独为粤人生色,亦足为广东保持‘革命策源地’的荣誉”。冯自由还详述了梁镜尧与同盟会会员廖平子的生死之交。廖平子也是顺德人,曾坚持自办手写书画杂志宣传抗日,还曾以鬻画所得参与捐购滑翔机,支援前线。梁镜尧避居港澳时结识廖平子,敬其道德文章而尊为师长。1940年入曲江任职后,梁曾力邀廖前往仲元任教,优礼备至。廖平子去世后,梁镜尧寄一封长函给冯,详述廖抵达曲江后的生活情态、病势以及言行、诗文创作等,凄婉真挚。足见梁廖二人肝胆相交。
关于1月24日凌晨发生在韶关仲元中学的那场战斗,今日可见最早报道,当是1945年2月24日一条国民党中央社的电讯(见《中华民国史史料长编(民国34年)》)。原文是:“中央社广东前线某地二十四日电——韶关攻守战中省立仲元中学校长梁镜尧曾率领中学生四十余人,于一月二十四日晨,与敌对战于该校校址之莲花山(马坝至韶关必经之路),相持半日,敌无法渡过,惟后以弹尽援绝,为敌冲至山上。梁氏长子梁铁,十七岁,首中敌机枪殉难,梁氏及教员梁冠秋,学生郑焕熹、张国桢,亦先后中弹阵亡,学生雷立家被俘不屈,在曲江桥头为敌以刺刀刺毙,其他学生高泽光等十三人受伤。莲花山头遍染贞烈之血,其英勇报国之忧,实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相距不过两日,中国共产党在重庆出版发行的《新华日报》第二版,也以《一校忠烈——曲江仲元中学师生抗敌殉难》为标题报道其事概,作公开表彰。
除了“相持半日,敌无法渡过”后未确证外,上述报道首次向公众披露了这场战斗的大致情形及伤亡报告。1946年2月,岭南著名女学者冼玉清受梁夫人的委托,写成《纪烈士梁镜尧事》一文(笔者注:此文今见两种版本,一被收入“国民党党史会藏剪报”,末署“民国卅五年二月廿四日西樵冼玉清撰”,写作时间在1946年2月24日,发表处不详;一见于民国杂志《广东教育》1947年第二卷第2期。两者文字大致相当,有个别详略出入,本文以后者文意为准。另据庄福伍所编《冼玉清教授年谱》“1946年 51岁”条目下,有“2月 撰写《记仲元中学校长梁镜尧烈士事》”句,可知确切成文时间),也进一步细述实况:“廿三日,知敌人已近,校本部有枪八十余枝,遂合军训生属厉兵护校,组织队伍,终夕巡逻不寐。夜半闻枪声作,镜尧宣布各岗位加双收尾,急则掩护妇孺退避入山。天将曙,敌已疏疏落落进校,镜尧宣布军训生拒战。抵抗约半小时,妇孺已尽退。镜尧长子铁问曰:‘我之枪何如?’镜尧曰:‘汝但固守岗位。’敌大至,遂放枪向镜尧,中双目仆地,敌以其衣军装,又佩城防司令证章,再发二枪,复以刀乱刺之。父子同时殉难,员生死者约十人。”
胡劼在文中还提到,当日凌晨时分,学校后面山脚铁路那边依稀传来人语和脚步声,学校岗哨喝问口令却听不到回答,梁校长立即通知做好战斗准备。天将破晓之时,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便手提上了刺刀的步枪冲进校园。仲元的军训生护校队立刻还击。枪林弹雨之中,梁镜尧及长子梁铁,以及梁冠球、张国常(桢)等数名师生牺牲,梁次子梁元博被日寇刺伤脊骨,终身瘫痪。
《韶关文史资料》第19辑收录的《一门忠烈垂青史》(罗烈成、侯崇言整理)文中可见战斗后的情形:当时学校的教务主任梁秋河是梁镜尧胞妹,她在战斗打响时撤入山中,后率人回校,救出梁元博等伤员,并用校医室的药柜做成棺木收殓殉难者。一些学生被日寇抓去抬运辎重或死伤兵员,陆续逃脱后,亦按预先约定回来集合,由梁秋河率领从山路经枫湾乡东下兴宁罗浮司复课。
1946年2月,仲元中学迁回广州,暂借观音山(今越秀山)仲元图书馆上课。上文中提及的老校友赵国英,曾为办理毕业证事宜回校,见到梁秋河老师,得知“韶关沦陷时,学校一切文件都已散失”。此亦从另一侧面看到梁家众人为仲元办学前赴后继的坚守。
后续
记梁家幼子梁元博
1986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为梁镜尧和梁铁父子二人颁发“革命烈士”证书。在那场战斗中被日寇刺伤脊椎导致终身瘫痪的梁家幼子梁元博,也得到了认定。时年已过五旬的梁元博,已经千辛万苦,成为一位著名的海洋地质学家。
在那个媒体远不如今日发达的时代,记者只能从零星的报告文学、材料中了解到梁元博后来的一些经历。他的病情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才得到正规诊治,不得不终身靠轮椅代步。在家人和热心人的持助下,梁元博以不可思议的顽强意志,自学外语,补习相关科技知识,直至能翻译海洋科学领域的专业教材、科技文章。1959年,南海海洋研究所成立,因得到时任广东省委文教书记区梦觉的关注,梁元博正式进入该所,开始在专业学术领域卓有建树。
搜寻尾声,记者竟还发现——2017年,香港大学地球科学系主任宗永强教授回广州,找到羊城晚报社看望当年报道他 “猪肉佬自学成才”故事(详见《羊城晚报》1980年12月15日头版报道)的老记者刘婉玲,感激这份媒体的关注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在他的叙述中,笔者忽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梁元博。
为此,宗教授在香港寓所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的电话采访,他缓缓说道:“是的,梁元博老师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导师。”
宗永强说,他也是不折不扣的“仲元子弟”。其祖父与梁镜尧先生曾在第七战区同事,祖父将三个儿子(其中宗永强的父亲与梁元博只相差一个年级)都送到仲元读书,两家是世交。1975年中学毕业未能继续升学的宗永强,一边在肉菜市场当“猪肉佬”,一边自学外语。学习遇到困难,他父亲很自然地想到请梁元博帮忙辅导。数年间,他每周至少三个晚上会去梁家,勤学外语,也了解了这位世伯不平凡的人生。“人家今天说我是在逆境中自学成才,其实梁老师的奋斗比我艰难太多倍!”
宗永强告诉记者,梁镜尧、梁铁牺牲后,元博又拖着伤残之躯需要医治,梁家生计非常艰难。梁秋河终身未嫁,一直和他们一起生活,靠当老师,与元博的母亲一道支撑家庭。梁元博文笔不错,上世纪四十年代后期回到广州,经常向报纸杂志投稿,但至少在三、四年间没有任何进展。宗永强还记得大约在1948年冬天,梁元博写过的一篇日记(曾给宗永强看过),文辞优美地描述自己看到院中的花树每年秋冬枝条就被修剪得光秃秃的,但待春夏来临重又复苏,鲜花烂漫,并因此很受触动,从中感悟到人生真谛。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梁元博才迎来生命的又一转折点。国家百废待兴,但当时连一本像样的地质学教材都没有,急需引进。梁元博刚好从另一位仲元师长的儿子虽有聋哑之疾却通过学习英语并翻译科技书籍一事中得到启迪,开始了终身不辍的自学,最终一连翻译了三本当时国际公认的地质学权威著作(包括俄文、英文)。
今天,我们已很难将这段传奇经历“复盘”,梁元博已去世二十多年。但我们仍能看到,他不仅以知识改变了自己命运,数十年之后,还亲手扶持了另一位有志青年宗永强,以同样的路径、同样的坚忍成为新一代科学家。
而仲元师生抗敌往事,距今也已七十三载又半。历史绵延不绝,个体生命层出不穷,总有那么一些人,将自己生命的源头上溯到我们民族精髓的深处汲取养料,以自身的言行托付众生,以精神感召后世。
梁镜尧,正是这样的贤者。
记者 邓琼
(本版图片来自仲元中学所提供资料。感谢该校周曼茹、程茂华、廖永坚、林煜培等老师的大力帮助。)
(来源:《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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