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在北京的K FC里拿起糖包调制咖啡，可能并不知道这糖包里的每粒糖都来自广州。当你嚼着口香糖，可能没想过里面用的糖来自广州。当你给孩子喝着某个国外大牌的奶粉，可能并不知道奶粉里的糖也是来自广州。

　　在广州开发区东区，有一片占地4万平方米的国内最大精制糖生产基地，它是全球跨国大型食品公司和国内知名食品企业的主要食糖供应商之一。这家名为广州市华侨糖厂的企业，已经专注制糖60年。在国内精制糖细分市场占有率第一，超过3成份额。最让人惊讶的是，这家一年生产30万吨糖的糖厂，目前只有100多位员工，但却有一半的人都参与质量体系的管控。

广州华侨糖厂仓库。进入中国的外资食品大咖，都和他们有生意往来，最大的客户一年要买七八万吨精制糖。

糖厂结晶罐。

糖厂生产流水线。

华侨糖厂研发部员工在做实验。

赵璧秋。

　　华侨糖厂，名字都还带着60年前的气息。这家糖厂始建于1955年，是广州轻工工贸集团旗下的一家全资国企。

　　成立之初，它并没有多大的雄心壮志，主要就是为了安置华侨子弟。彼时，华侨糖厂并不在广州开发区，而是在广州白云区罗冲围。

　　“那时候的罗冲围比较荒芜，员工上班需要坐船，周边都是甘蔗地”，广州市华侨糖厂厂长赵璧秋回忆说，后来工业化建设慢慢蚕食了甘蔗地，珠三角的各大糖厂也相继关门执业，华侨糖厂作为广州地区的独苗活了下来。

　　外资倒逼转型

　　脱色技术领先全国至少十年

　　转折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末。是时，外资食品企业大量进入中国，他们需要更高端的糖，在这种契机下，华侨糖厂切入了高端糖行业，开始涉足精制糖。

　　“这个转型比较成功”，赵璧秋说，上世纪80年代精制糖需求量很少，一开始华侨糖厂其实跟着外资企业一起成长的。那时候外资企业对产品的要求比较严格，食品安全的理念更先进。“他们要求高，倒逼我们要把它做好。”赵璧秋介绍说，在国外其实不分精制糖和一级糖，统一叫做食用糖。国外糖的价格也比国内要低，但是糖有进口配额。而大型外资食品企业进入中国之后，需要有能够与之匹配的高端糖。国内精制糖的杂质和有害成分更少，适合跟这些企业的国内工厂配套生产。

　　然而，生产精制糖的过程并不顺利。

　　华侨糖厂研发部经理农立忠告诉南都记者，做精制糖，不再是传统的压榨糖厂生产方式，不需要使用甘蔗，而是买一级白砂糖回来榨。在当时，这虽然不是什么专利技术，但大规模生产存在困难。其中最难的是树脂脱色工艺。“刚开始我们很小心的，只有一个树脂柱，一天才产二三十吨，后来才慢慢扩大生产。”农立忠解释说，光是树脂选型就用了一年多时间，要从几十种树脂里面选择既适合、又经济的来进行脱色，色值必须降到25IU以下。当年，华侨糖厂的脱色技术在全国至少领先了10年。

　　“那时候想买最好的糖肯定要来找华侨糖厂”，农立忠说，可口可乐作为最早进入中国市场的外资企业，其订单带来了示范效应。尝到甜头之后，华侨糖厂也开始坚定地往高端糖的方向去发展。最终，华侨糖厂成了很多外资食品企业的供应商。“基本上进来中国的外资食品大企业跟我们都有生意往来，最大的客户一年在我们这里购买七八万吨精制糖”。

　　随时被“考试”

　　一年接受外企客户逾百次评审

　　然而，跟外资企业打交道并不是件轻松的事。“外资企业每年都来我们企业评审，每个星期都有企业要来，一年要接受上百次评审。”赵璧秋说，这些外资企业的要求比较高，新的客户就会更谨慎。评审主要是看工艺上有没有变化，质量系统维护得如何。

　　“有的客户不会提前打招呼，早上九点突然在门口打个电话说要进来评审，来了之后整一天都会待在车间里面”，华侨糖厂质管部经理蔡碧云说，同事们已经习惯随叫随到，也不会去问这些评审特别做什么准备，没有时间“收拾现场”。

　　“拿各种质量体系认证并不难，难的是有没有执行到位。我们就是老老实实做，你不这样老老实实做也应付不了(这些检查)，你不可能次次作假。”农立忠说道，“你要是有一个地方作假，至少要在十个地方抹平。”

　　农立忠甚至认为，糖厂这么多年的进步，也有这些外资企业的功劳，“有他们在那里监督督促，我们也只能跟着他们进步。”“有些糖厂因为跟外资企业打交道少，质量意识没有我们强”，农立忠说，一包包糖卖出去，有什么问题瞒不过别人的眼睛，因此质量控制上必须很严格。“正因为他们质量要求高，我们才有生存的空间，如果他们要求低，其他糖厂也能做，我们就生存不了。”

　　尽管一年生产30万吨糖，这家厂目前只有100多位员工，但其中有一半人都参与质量体系的管控，除了专职质量控制人员，每个部门还有兼职的内审员，年底内审员们会获得奖励。“在这方面厂里的支持是很大的，客户要求也是很大的动力，没有办法，你的客户就是这么尖端”，蔡碧云说，除了常规的质量体系认证，每个客户都有不同的需求和标准，有时候还要量身定做一些产品标准。

　　坚守传统技术

　　三十年的老师傅传帮带

　　“说老实话，技术也都是传统的技术，为什么能够坚守下来呢？因为在传统的技术下进行创新，保持产品质量稳定性是非常重要的。”厂长赵璧秋并没有吹嘘自己的技术有多高大上，但是他认为把一件事情重复、反复做透，也是一种功底。

　　让一样东西保持同样的品质并不是容易的事。比如，在“融糖-过滤-脱色-精过滤-煮糖(结晶)-分蜜-干燥-筛选-装包”这整个生产流程中，除了脱色，煮糖也非常考验人。“沙粒要均匀，不能孖晶、假晶。煮糖这个工种定了，基本就不会换人了，以前很多煮糖师傅一煮就是30年。”农立忠说，一些老的煮糖师傅已经退休了，但是新手不培训三个月是上不了岗的。

　　为了跟上市场的步伐，近几年华侨糖厂开始开发新的产品，例如古方红糖。农立忠认为，古方红糖也要与现代工艺相结合，例如生产空间的空气洁净度要达到十万级，干燥过后水分要控制在5%以下，生产方式并非越原始越好，但要保证原始风味。

　　你理解的“工匠精神”是什么？

　　赵璧秋：我认为坚守做一件事情，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就是工匠精神。几十年来我们就是坚守这一件事情。

　　如何呼唤“工匠精神”的回归？

　　赵璧秋：我觉得最主要是一种文化的引领。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里面。对自己的高定位。

　　南都对话

　　广州市华侨糖厂厂长赵璧秋：

　　“你今天不累，明天可能就没活干了”

　　南都记者：61年了，你觉得华侨糖厂为什么可以存活下来？

　　赵璧秋：我觉得就是反复把一件事情做好，做透。还要对市场快速反应。我们企业在面对质量问题时，第一时间就会处理，已经形成了一种思维习惯。

　　南都记者：我看你们厂里现在人手不多。

　　赵璧秋：我用人是很少的，100多个人，去年做了20个亿销售额。因为这个行业的毛利很低，必须要靠量。这些人个个都说我有很多事要做，很忙很累，但我觉得这是好事。你今天不累，明天可能就没活干了。做得好就发展，做得不好(企业)就慢慢消失了。

　　南都记者：国企也这么焦虑吗？

　　赵璧秋：糖的价格非常透明，有期货，有电子盘。为什么利润那么低？一是竞争比较大，另外就是因为价格非常透明。我们毕竟不是有天然资源的企业，国企每一年又都有增长压力。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南都记者：压力很大啊。

　　赵璧秋：相当大，相当大，有时候晚上睡不着觉。老老实实做市场是最关键的，凭自己的良心，凭自己对市场的理解去做。要保持良好的心态，但无形中的压力肯定有的，没有压力肯定做不好事情。

　　南都记者：怎么缓解这种压力？

　　赵璧秋：创新。你不创新你就完了，不但是产品创新，进行质量上的提升，商业模式要创新，管理模式上也要创新，跟不上是不行的。

　　产品上面现在又有一些创新，比如以前我们不做黑糖，现在做黑糖、方糖，还做咖啡，要把产品向终端延伸。比如明年打算做烘焙系列，让客人可以在一家店买到全部所需要的烘焙材料。

　　销售模式上，我们前年开始尝试电商销售，前年做了一两百万元的销售额，去年做了500万元，今年的目标是2000万元。不仅在一些大的电商平台有旗舰店，也做了一个自己的平台——— 广食汇。

　　在管理上也打破了旧的体制，对各个部门进行分类管理，比如研发部门和电商部门都是比较特殊的部门，激励机制会不同。新产品研发出来销售量好的话，研发人员可以拿到激励。以前一些研发人员积极性不高，尝到甜头后会主动去问电商部门有什么需要做的。电商部门的利润独立计算，赚了多少钱按比例给他们分成。今天卖多少就可以拿多少收入，每个月自己都可以算出来收入应该是多少。这种新的商业模式必须要有新的机制给他们，如果搞大锅饭那就没得玩了。

　　南都记者：这些部门跟车间管理模式完全不同。

　　赵璧秋：绝对不能够对他们采用车间管理模式。车间管理我就会比较严格，你就必须按照规程操作。但是对这些销售和研发部门，要使用激励使得他们发挥更多创造力。人就是这样的，主动跟被动差很远的，你主动做一件事情可能会做得更好，如果强加给你做，你口头上说好，但是实际上效果会大打折扣。

　　采写：南都记者 徐艳　　摄影：南都记者 冯宙锋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