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浙江举人来广州当知县
鲁迅有一个老乡,名叫杜凤治,此人生于1814年,死于1882年(一说1883年),与鲁迅的祖父生活在同一个时代。鲁迅的祖父中过进士,当过知县。杜凤治没考中进士,只中了举人,但是他通过不懈努力和长期钻营,后来也当上了知县——同治、光绪年间,杜凤治在广州当了将近六年的知县。
广州城平面图(绘于1857年),图右是广州城的东面,图左是西面
咦,广州不是省城吗?杜凤治来到这里,要么当省长,要么当市长,怎么会当县长(知县)呢?
一点儿没有错,杜凤治在广州当的就是县长。那时候,广州城里除了巡抚衙门、布政使衙门、按察使衙门、督粮道衙门、知府衙门,还有两个县的衙门,一个是番禺县衙,一个是南海县衙,杜凤治是南海县衙的头头,也就是南海县的县长。
按照清朝的行政区划,广州确实是广东省的省城,但是这座南中国最富庶最雄伟的城市,却在地理上分别属于两个县:东边属于番禺县,西边属于南海县,两个县的交界大概就是现在广州市荔湾区的解放路。
譬如说我们穿越回清代的广州,在解放路以东闯了祸,那会受到番禺县的制裁;假如在解放路以西跟人打官司呢?必须去南海县衙告状。这两座县衙都建在广州城内,都建在老城区。
放在现代中国,上述现象相当罕见。现在的“县”往往都是归“市”管辖,“市”在地位上高于“县”,在地理上大于“县”,县政府无论如何都管辖不到市区。假如市区稍大一些,会被分割成几个区,但不可能分割成几个县。
清代广州城为什么被分割成两个县呢?因为清朝没有市,只有近似于市的“府”,广州城只是广东省城和广州府城,不是广州市,它可以成为两广总督、广东巡抚、粤海关监督、广东布政使、广东按察使、广东学政、广州知府、广州将军等等高级文武官员的办公地点,但是城区内部和城区近郊的每一寸土地,以及发生在这些土地上的民事纠纷和治安案件,仍然要由县官来管辖。这是清朝的区划,也是秦汉以来郡县制的遗留。
2唐代的首都划给四个县管辖
秦汉以降,朝廷管郡,郡管县,县作为最基层的行政辖区,一块又一块无缝拼接,几乎将朝廷可以有效管理的所有疆域都瓜分殆尽,甚至包括首都。
以唐代长安为例,长安城的土地分属长安县和万年县,后来又多出来乾封县和明堂县,即一个首都被划给四个县来管辖。
南宋临安和明代北京也是这样,南宋临安分属仁和县和钱塘县,明代北京分属大兴县和宛平县。
清朝分为十几个省,每个省都有省城,每个省城的土地其实都属于一个县或者多个县。例如广东省城广州分属番禺县和南海县,福建省城福州分属闽县和侯官县,四川省城成都分属成都县和华阳县(康熙五年曾并入成都县,雍正年间又重设华阳县),湖南省城长沙分属长沙县和善化县,江西省城南昌分属南昌县和新建县,浙江省城杭州分属钱塘县和仁和县,陕西省城西安分属长安县和咸宁县,江苏省城南京分属上元县和江宁县……
当然也有一些省城是只归一个县管辖的,例如河南省城开封只属于祥符县,山东省城济南只属于历城县,山西省城太原只属于太原县,安徽省城安庆只属于怀宁县,云南省城昆明只属于昆明县……
首都和省会城市居然被划作一个县或者几个县的地盘,现在听来不可思议,但这却是中国古代行政区划的常态,而其根源却在于古代中国是一个农业国,城市化水平不高,无论多么繁华的都市,都只是乡土与乡土之间零零散散的点缀,城乡之间的经济基础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不需要专门将城市划出来,单设独立的行政管理机构。宋辽金元时期,城市化水平飞跃增长,大城市会分成若干“厢”,会设置“警巡院”、“录事司”之类的城市管理机构,但这些机构仍然要受到县级衙门的管辖。
3北宋广州曾只由南海县管辖
那些在地域上统辖着首都或者省会城市的县,被称为“附郭县”,意思是附着于大城的县。假如一个城分属多个县,则被称为“双附郭县”或者“多附郭县”。清代广州有番禺和南海这两个附郭县,属于双附郭县。同时期的北京有大兴和宛平两个附郭县,也属于双附郭县。唐代长安有一段时间共有长安、万年、乾封、明堂等四个附郭县,属于比较少见的四附郭县。
一个城市搞一个附郭县还不够吗?干嘛还要搞那么多呢?因为城市发展水平不一样,有的城市太繁荣,太发达,人口太多,需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再加上所辖农村的赋税征收和盗匪治理工作也非常繁重,一个县官根本忙不过来,于是不得把城区一分为二,甚至一分为三、一分为四,再增设一个或多个附郭县,来分担一些工作。
仍以广州为例,从北宋建国到宋仁宗即位那段时间,广州一度只有南海一个附郭县。可是广州作为海关所在地和远洋贸易中心,一个附郭县光是迎来送往都无法应付,于是从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年)起,又增设番禺为附郭县。
4当省城知县的坏处与好处
清代官场有这么一句广泛流传的谚语:“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郭;恶贯满盈,附郭省城。”知县作为亲民官,工作任务本来就非常繁重;当了附郭县的知县,需要处理的事务就更多了;假如在省城附郭县当知县,则不但任务繁重,而且还要面对在省城里办公的那些文武大员,什么总督、巡抚、知府、道台,哪一顶乌纱帽都比知县大,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可以唯我独尊的县太爷,到了省城只能当受气包,感觉当然很不好。
不过在省城当知县也有很多好处。
首先是离上司很近,有些烫手的任务可以推给上司,只要跟上司关系搞好,上司一般也会替你担着。就拿本文开头提到的那位南海知县杜凤治来说吧,同治十一年(1872年),给总督衙门送的礼物折合白银一万余两,给巡抚衙门送的礼物折合白银三千余两,给知府衙门送的礼物折合白银四百余两,给按察使和布政使送的礼物分别是一千三百两和八百二十两,所以这些领导都愿意包庇他,即使他任期内有悬而未决的命案没有破,也不会罢免或者弹劾他。其他地方的知县大多不愿意得罪当地士绅,对来函请托的京官和下野大佬更是毕恭毕敬,但杜凤治就没有这个顾虑,因为他的大上司都给他撑腰,他敢在公堂上当面申斥一些比他官位还高的人。
其次,省城繁华,地皮金贵,赋税充足,油水丰厚,即使不额外“创收”,光是按官场旧例得来的赋税“火耗”和各种“规费”,就能填满附郭县太爷的腰包了。
杜凤治刚刚当上南海知县的时候,曾经感叹“进固不少,用出乃倍之”,进账不少,要花的更多。但他从广州离任之时,不但还清了以前欠下的所有债务,而且还在广州买了房,还娶了妾,还给儿子和侄子捐了官,还在绍兴老家买下几百亩田产,最后还剩余现银三万多块大洋。
杜凤治收入如此丰厚,其中有多少来自工资?有多少来自津贴?有多少来自灰色收入?有多少来自贪污受贿?在清朝当知县到底能挣多少钱?究竟又要花多少钱呢?咱们下回再说。
(来源:《羊城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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