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明天(即12月25日)是发生于1915年的护国战争99周年纪念日，当年护国湘西首战“晃州大捷”的指挥者胡瑛的外孙女婿、广东财经大学教授林文俏特写此文，讲述该大捷鲜为人知的故事。 
　　云南讲武堂展品中，有一帧“黔护国军占领晃州之捷电”：“云南唐都督鉴。据东路司令王文华电称。上月宥日。晃州逆军被我军击退。本月二号。该军复以一混成团。由沅州直上。其前卫仍据晃州。我军于三号黎明进攻。逆军营长及伪响道前镇远道尹林炳华。据城抵抗。激战三小时。击毙逆军三十余人。夺获枪支子弹甚多。该逆军本队。仍向沅州方面却退。追击二十余里。现已实行占领晃州等语。特闻。显世微印。” 

民国上将胡瑛。

云南护国军将领。

两广护国军都司令部成立三周年合影。

云南讲武堂珍藏的晃州战役捷电。　本版资料图片

　　晃州现名新晃，唐宋曾置夜郎县。百年前袁世凯北洋军在这里的“夜郎自大”，却造就了一位黔军将军。他就是民国上将、两次代理云南省主席的云县人胡瑛。1914年，贵州新派王文华聘请胡瑛、卢焘、范石生等云南讲武堂毕业生赴黔帮助重建训练黔军，胡瑛从营长起步，六年后当上黔军总指挥。而铸就他肩章将星的，正是由黔军主打的“护国湘西第一战—晃州战役”。 
　　兵力悬殊胜在民心 
　　护国战争于1915年12月25日打响。依梁启超、蔡锷等人设想，贵州应与云南同时宣布独立，然而贵州独立却比云南困难得多。在全国只有云南独立的情况下，贵州独立会面临湘川桂三省夹攻。黔军兵力不及滇军三分之二，而且军械陈旧，又不像云南有兵工厂可资补给。贵州都督刘显世首鼠两端，而以云南讲武堂毕业生为骨干的黔军军官则力主附和云南出兵讨袁。 
　　在刘显世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反战派郭重光说：“袁世凯兵多将广。我们区区贵州要和他相抗，无异以卵击石。”王文华把手枪往桌上一击，怒斥郭“袁世凯妄自称帝，实属国人皆曰可杀的乱臣贼子。今所议者，惟有发兵讨贼耳，敢有附逆者，决先手刃之！”王文华还在贵阳召开两千人讨袁誓师大会，女师教员杨文华当场咬指血书“勿忘国耻”。 
　　1916年元月中旬，护国军兵分三路讨袁。袁军想由湘西入贵州然后进攻云南，护国军则想经湘西直捣武汉。湘西战役由王文华率黔护国军东路军主打，主要指挥员都是云南讲武堂毕业生。 
　　胡瑛时为东路军一团二营营长兼前卫司令。一个营长怎么会当上前卫司令？因为黔军当时的编制最高是团，号称东路军，其实也就三个团，不足四千人。就连四川战役的蔡锷一路军也只有五千来人，所携弹药不敷一月之用，军饷亦不足两月。 
　　而湘西战役中，袁军有雄兵3万，主帅是年过40的中将师长马继增；护国军不足四千，领兵是年方27的王文华。袁军54门火炮满编，还有重机枪队，骑炮兵种，带有行军帐篷，官兵身着黄呢军服，脚蹬皮靴，营以上军官都配有挑夫。护国军却是身着布衣，脚穿草鞋，机枪都不多几挺，步枪大多是喂子弹枪。袁世凯亲自下诏：奖给上级军官狐皮外套一件，中级军官羊皮外套一件，下级军官羊皮背心一件。凡夺得一座护国军据守城镇的，奖数万元；缴获护国军大炮一门，奖数千元；缴获护国军机关枪一挺，奖数百元。两军湘西对阵有如当年曹周赤壁对峙，强弱分明。袁军旅长汪学谦把指挥部放在沅州，派人送了一封信给王文华：“大军陈兵沅江，指日饮马滇池。贵州素称贫弱，幸勿轻举妄动。”二团团长彭文治临阵退却。王文华立即罢彭，任命卢焘为二团团长。 
　　护国军以弱胜强，胜在民心。对袁军，湘西群众不为其当向导，拒绝做挑夫，不提供油盐蔬菜，破坏道路桥梁，弄脏饮用井水，供给假情报。群众还以村寨为单位，各自为战，打击过往小股袁军。湘西山多林密，峡谷纵横，道路崎岖。使习惯平原地区生活的袁军行进困难。进入湘西后袁军一路埋怨“藤抓人，草杀人，油刮人”。藤指“倒钩刺条”，草是“山芭茅”，经常划破袁军手脚。“油刮人”指百姓故意送桐油给袁军炒菜，致使袁军肚泻不止。湘西的倒钩刺条和山芭茅认人，大蟒却不认人。某日，胡瑛营地一名哨兵在夜间站岗时失踪。两日之后山沟里传来哗哗巨响，一位连长带兵前往搜索。只见一条桶粗巨蟒已奄奄一息，周围的小树都被卷倒。士兵用刺刀剖开蟒腹，失踪的士兵和其携带的武器就在蟒腹内。 
　　雪夜奇袭“夜郎” 
　　1916年1月27日贵州独立前几天，胡瑛率兵秘密进入离县城老晃城仅三里的龙溪口。袁军自持兵多械精，根本不把护国军放在眼中。1月25日晨，袁军以小股部队向胡瑛部出击。胡瑛按兵不动。因为当时贵州尚未独立，恪守儒家兵道的胡瑛一贯讲求师出有名。袁军误认护国军害怕，更加轻敌，居然只留一连兵力据守晃县县城。两天后贵州宣布独立，护国军师出有名了。2月2日除夕之夜，大雪纷飞，袁军畅饮猜拳、酒酣耳热之际，密集的枪声震撼夜空，袁军最怕的“摸夜螺狮”(夜袭)突然降临。袁军根本没想到胡瑛会冒雪在大年夜出兵，仓惶抵抗。激战三个多小时，护国军打死袁军数十人，缴获大批枪支弹药，攻占了晃县县城。 
　　晃县大捷后，王文华令胡瑛与吴传声第三团合攻沅州。袁军在沅州城郊遍修工事，在江西桥头堆放沙包，设置鹿砦，将沅水两岸大批船只集中于西门外河中控制，并在城墙关键部位配置多挺机枪封锁。当地群众手持土刀猎枪并抬来四门棕树兜土炮支援护国军。在攻打居守山顶之袁军时，四门土炮同时点火发射，二十余根耙齿掠空飞出，铁砂钢珠遍撒袁军阵地，冲锋号呐喊声震撼山谷。袁军狼狈逃窜，但因脚蹬皮靴，欲快不能，惊惶中跌断手脚者不计其数。汪学谦只身化装逃走。但吴传声也不幸中弹壮烈牺牲。吴也是云南讲武堂毕业生，是临安(今建水)新军辛亥起义的核心人物之一，阵亡时还穿着讲武堂时代的学生服。吴曾驻守贵州榕江。吴阵亡后，榕人将吴绣像装上车辆，游行过市，沿路住户门前均摆设香案祭奠，鞭炮齐鸣，游行队伍长达二里许。后将绣像送至五榕山杨公庙内供祀。 
　　护国军攻下沅州后，又打麻阳。麻阳为袁军老巢，防线坚固，袁军有一混成旅据守。2月14日胡瑛、卢焘两部开始夹击麻阳，与袁军激战三昼夜。当时，贺龙在湘西响应反袁护国，用两把菜刀起义，任桑植讨袁民军总指挥。蔡锷特任命贺龙为湘西护国军第1团第2营营长，归王文华指挥。人们见贺龙20岁就当了营长，悄悄议论他是“娃娃营长”。贺龙听到后对照镜子一看，自己确实年少。他想出个办法，蓄起胡子。从那以后他有了一个外号“贺胡子”。胡瑛、卢焘攻打麻阳时，贺龙按照王文华“抄敌后路”的指示，偷袭慈利和石门的袁军。马继增没料到后门失火，急忙从前线抽兵围攻贺龙。王文华得知马继增从前线抽兵，便令胡瑛、卢焘向麻阳发起总攻。民兵大队长胡刚亲率敢死队以云梯在火力掩护下登城。袁军大败而逃，护国军于2月16日占领麻阳。 
　　经两周激战，护国军连克晃县、黔阳、洪江、沅州、麻阳、靖县、通道、绥宁等县。1916年2月26日，马继增遭袁世凯谴责而自杀。5月22日，湖南都督汤芗铭与贵州都督刘显世议和，袁、黔两军都退出湘境。因护国有功，胡瑛晋升为黔军少将旅长。作为护国功臣，如今他的巨照挂在云南讲武堂。 
　　反内战归隐山林 
　　晃县大捷第二天，胡瑛登上龙溪口镇江阁，夜郎美景扑面而来。他提笔写下《除夕夜袭大捷》组诗，毫不掩饰地大抒胜利者的喜悦：“寒风凛凛夜森森，刁斗无声黑幕沉。号弹烛空军号震，冲锋声里捣敌营。”“上元三鼓夺昆仑，妙算神机运一心。敌运已随除夕尽，霜戈雪刃振军声。”但到夜里，战场一幕幕血肉纷飞闪过脑海。他再也难眠。在白天的诗稿后面写下：“鹤唳猿啼弹雨狂，狼奔豕突漫山岗。心伤百万刀头鬼，魂梦悠悠诉帝王。”“一将功成万骨枯，谁功谁罪史册书。明朝且具屠苏酒，泪撒荒郊奠无辜。”哪怕战争打死的是“狼豕”(敌军)，也是无辜的，应该在埋骨的荒郊，含泪用屠苏酒来祭奠。 
　　胡瑛是军人，也是一个人道主义者。他少年就熟读儒家学说，深谙“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因此，胡瑛对内战抱着极其矛盾态度。作为军人他自然要打仗，不打仗甚至连军饷都没有。为反对帝制，捍卫共和，他满腔热血参加重九起义和护国战争。但面对战争的死亡，胡瑛内心又十分痛苦。对于参战者，战争最为惨痛还不是血肉纷飞，而是“在战斗中士兵只有一条路，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取胜。为此，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要杀死你。但他们发现浴血拼杀的敌人，其实和自己一模一样，也是善良纯朴的普通农家子弟，甚至还有自己的骨肉兄弟。” 
　　以维护共和为目的的护国运动的成果被北洋军阀窃取，导致连年军阀混战。使胡瑛十分失望。在以后的云南争权夺地的内战，胡瑛再也不是满腔热血，参与则完全被动。1927年他在《应鲁道源迎赴禄丰，受命为难》中坦承了应邀率38军平息云南“六·一四”内战的矛盾心理：“内讧早惊伤气脉，阅墙更见自摧残。”内战结束，他立即主动交出兵权。1929年他40岁正当事业如日中天时，干脆辞去军职息影山林。他在昆明东寺街府邸“山居”的假山题字“漱石”，在安宁温泉修建“枕流”别墅，在昆明黑龙潭开拓“蕴山农场”。以琴棋怡心，用书画悦性。“蕴山农场”种有几千棵奉化水蜜桃。还养了许多牛、羊、马等。胡家常用农场养的羊，在“山居”摆下“全羊宴”款客。 
　　何止胡瑛，同为护国功臣的云南讲武堂师生叶荃、卢焘、范石生等，都一样对护国战争后的军阀内战失望而归隐山林。 
　　民国有“护国纪念日” 
　　民国年代，云南人每年最盼望也是最愉快的一天，除春节外，莫过于欢度12月25日的“护国纪念日”。这天全省放假，昆明全市悬旗志庆，街上游人如织。白天是大中学生开运动会，夜晚是高年级小学生举行“提灯会”游行。小学生们提着莲花灯、仙桃灯、走马灯、寿星灯、猴子灯及免子灯等，排着队伍从学校出发，经护国门-护国路-正义路-马市口，直奔省政府大门。进门后，齐唱《护国纪念歌》，登上五华山，绕光复楼一圈，然后从大梅园巷省政府的后门出来，从省政府的工作人员手中接过一袋袋糖果点心。 
　　林文俏，广东财经大学教授，胡瑛外孙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