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前后，孙中山为组织国内革命斗争，争取海外华侨和列强的支持，殚精竭虑，在海外奔走宣传，大量珍贵史料被各国图书馆、档案馆、研究机构以及民间所收藏，许多档案文件至今未被国内发现，也未得到很好的重视和研究。杨天石先生在新近出版的《追寻历史的印迹——— 杨天石解读海外秘档》中，披露了近十几年来在日本、美国、台湾地区等发现的一大批从晚清至民国的秘档和史料。

　　《秘档》这部专著，其中有一辑专门介绍了日本所藏秘档。现存日本外务省外交史料馆中有一批辛亥革命前夕，孙中山第六次赴檀香山访问时，日本驻檀香山总领事上野专一以其极敏锐的嗅觉，将孙中山在檀香山停留时的有关活动、当地中英文报纸对孙中山采访所发表的一系列谈话，以“机密文件”寄给了当时的日本外务大臣小村寿太郎。

　　这些秘档所反映的历史背景是：1910年3月底至5月底，孙中山第六次访问檀香山。在此期间，应当地报纸及华人侨团的邀请，孙中山或以公开演讲、或以答记者问等方式评述了他对国内革命斗争态势以及对这场斗争发展方向、策略、纲领等一系列重大问题的见解。这些散见于檀香山《晚间公报》、《自由新闻》、《广告者》等各大报章的报道以及日本驻檀香山领事馆对事件的分析和说明，旋即被编为机密第22号、24号、29号文件，寄给外务省。这批由日本人收集的情报，记载了孙中山谈话、演讲的主要内容和上野专一对某些事件的分析。事隔一个世纪，翻阅这些“秘档”，除了感受到孙中山巨大的民族主义、民主主义激情以外，更为史学界重视的是，孙中山对当时国内外许多重大问题的看法和策略考虑，对时局的洞察，对民族命运的把握，的确在同时代人之上。试举几例如下：首先，孙中山断言，“满清政府已摇摇欲坠，在有限的几年内，汉族将要奋起，将满洲人赶出帝国”，“现在正在酝酿一场革命以推翻满清政府”，“彻底改变庞大的中华帝国，肯定在有限的几年内实现”。

　　孙中山的第二个预言是：“新军将是革命胜利的决定性力量”，“机密文件”记载了孙中山的原话：“中国的军队有三十六镇，他们赞成革命的主张，只要一种思想感情在中国军队中鼓动起来，它将使这支巨大的武装力量去反对政府而不是为他服务”，“中国将要发生另一次……起义”。他甚至乐观地断言，“当统治者相信，他们可以依靠这支庞大的武装力量时，另一次起义的时机就成熟了”。

　　孙中山在他与报纸的多次对话中，对共和政体满怀憧憬。“机密文件”里，他向当地媒体预言：“中国应该建立共和国，一旦共和政府建立起来，中国最终将成为世界上最繁荣的国家之一”。

　　“机密文件”还记载了孙中山批评清朝政府试图撤回海外留学生，以30万元悬赏缉拿孙中山等一系列事件以及孙中山本人的态度。

　　这些106年前日本人整理的“秘档”，日本人重视的是情报，而我们却通过“情报”深刻感受到了孙中山矢志推翻清王朝统治，致力振兴中华的韬略和远见，今天再读，依然让人感到震撼。清末民初风云际会、波云诡谲，孙中山对国内形势作出如此准确的判断，不仅给国内革命者指明了方向，更重要的是向列强昭示了中国革命必胜的信心。不久，浩荡的历史洪流证明了孙中山的洞见。

　　从辛亥革命的胜利到帝制的终结，比孙中山预测的时间来得还要早。回望历史，不得不承认，孙中山本人对当时全国革命形势的到来预感不够。孙中山自己日后也有一个“成于意外”的说法。正因为上述的种种原因，孙中山之于辛亥革命的作用和意义，过去曾长期在史学界有过争论。虽然这些争论不足以推翻孙中山是辛亥革命“思想的领导者”的普遍共识，但学术研究允许存疑。日藏秘档中的这些谈话和重要言论，穿越历史时空，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角度的佐证，这就是孙中山被当时国内革命者和国际社会公认的中国人民革命斗争的伟大领导者，绝不是历史的偶然。他对历史大势的把握、武装斗争的策略、反帝反封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纲领被广泛认同和接受，使孙中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整合各种力量不可替代的人物和革命的中流砥柱。

　　关于新军的决定性作用，杨天石在研究这些秘档时总结道：很明显，孙中山对清政府新军所寄予的希望，显示孙中山在当时曾认真研究过“少年土耳其革命”的经验，认为按当时的情势，中国完全有可能出现类似的情况，依靠新军作为主要军事力量，成为大清王朝的“掘墓人”。清末新军是“新建陆军”的简称。清末十年新政时期，清政府裁汰或改编旧式军队，其时的孙中山已敏锐地发现，这三十六镇(师)虽然人数不多，但却是清政府的主要军事力量。在新军队伍中，大部分官兵开始掌握近代军事知识，受西方思想熏陶，与旧式军队完全不同，革命党人在发动会党起义屡遭失败之后，及时抓住了这一新兴的武装力量，在全社会反满兴汉、排满革命的鼓动下，以“意外的第一枪”敲响了大清王朝的丧钟。

　　解读“日藏秘档”，我们还可以更加深刻地理解历史的复杂性和伟人的局限性。比如，孙中山虽然多次谴责列强瓜分中国的图谋，但在革命成功后，他依然对列强能给中国予更多帮助和支持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认为：如果中国人民全体站起来，它的行动可能得到世界列强的赞同。透过这些“秘档”，我们或许能够认识更加真实的孙中山。作为最早发动推翻清朝政府的革命斗争，开启了中国近代比较完全意义上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建立中国第一个资产阶级革命政权中华民国南京临时政府，取得推翻帝制，建立共和国胜利的领导者，正是因为历史的不完美，更佐证了孙中山的伟大。

　　◎方炳焯，文史研究者，现居中山。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