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两百年前的外销画,珠江上有一个拥挤喧闹的水上浮城。疍家人的住家艇、捕鱼艇、贩货艇……挨挨挤挤布满江面,“鱼姐”“虾妹”清脆的歌声与叫卖声在水上萦绕,这些疍家姑娘曾被来华的洋商赞为“中国最美的女子”。如果能穿越时空,到一艘地道的疍民“住家船”上做做客,会有什么样的收获呢?
清代,在水上驾船的疍家女子。
20世纪初的珠江,处处都是疍家艇。
外国摄影师镜头下的疍家女。
细腰天足疍家女 自然美态受赞美
不用把时光倒推得太远,假如我们回到两百多年前的珠江畔,江面上密密匝匝的船只足以带来巨大的震撼。东起猎德涌,西至白鹅潭,数万艘疍家艇遍布江面,其中既有数量庞大的住家船,也有疍家人用来维持生计的“横水渡”(珠江上的渡船)、捕鱼艇、贩货艇、剃头艇、典当艇、杂耍艇、酒宴艇……构成了一个拥挤喧闹的水上浮城。
这个水上浮城到底起源于何时?其居民来自何处?历史学家众说纷纭。有的说,他们主要是古越族的后裔,因为战乱一步步避居水上;也有人说,从秦汉到宋元,一次次的战乱使许多原本在陆上居住的汉人也加入他们的行列,以出海打鱼、采珠为生,久而久之,陆地上的故土再也回不去了,一代代后人漂泊水上,被排斥于“士农工商”之外,成了贱民,千百年来与政治绝缘,这个庞大的水上浮城,就成了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家园。
为了解这个水上浮城的独特民俗,先让我们好好观察一下聪慧机灵的疍家姑娘吧。宽阔的珠江江面上,到处都有她们忙碌的身影,她们或载客过河,或兜售水果、柴米,或送酒送菜。只要客人招呼一声,她们就驾着小船,很快出现在客人眼前了。这些疍家姑娘穿着俏丽的长衫,裤子阔而短,脚上不穿鞋袜,一双赤足,因为常年劳动,健康匀称,充满天然美。在那个以缠足为风尚的年代,天足的疍家女经常被来华经商的洋人赞为“全中国最美的女子”,因为她们“手和胳膊匀称美丽,脚也处于未被扭曲的自然状态”。而他们在陆地上见到的贵妇人,缠足束胸,“即使在自家的花园里玩,也要人扶着”,好不容易出趟门,还必须“趴”在保姆身上。这种对“娇弱美”的追求让洋人匪夷所思,与疍家女健康匀称的自然美态相比,也顿时相形见绌。
穿鞋登船很无礼 做客闲聊忌说猫
疍家姑娘不仅容貌满含天然美,而且名字也充盈着自然气息。倘若你在珠江边高喊几声,“鱼姐”“蚬妹”“细虾”“虾妹”,保管江上有好多人脆生生地应声“哎”!疍家人千百年来是贱民,不许与岸上人通婚,不许参加科举考试,连到岸上赶集买东西,被人打了都不许还手。虽说清代中期,雍正帝发布一道“恩旨”,废去疍民的贱籍,允许他们参加科考,但水上漂泊,要想读书识字,何其困难。所以,疍家姑娘的名字,多是父母“就地取材”,鱼比虾蚬大,所以,大女儿就叫“鱼姐”;小女儿就叫“虾妹”“蚬妹”;想要生男孩的,就给女孩起名叫“招娣”(弟);甚至“莲花”“兰花”“芹菜”“荔枝”“龙眼”,都可以用来给姑娘起名。想一想,夕阳西下的江面上,有人高声招呼:“虾妹,返来食饭啰。”那个名叫“虾妹”的姑娘,一边哼着渔歌,一边摇橹归家,是不是很有诗意的画面?
但凡家境略好的疍民,维持生计用的“工作艇”和日常生活的“住家艇”都是分开的,倘若一个疍家姑娘和你交上了朋友,邀请你去“住家艇”上做客,那你可得像初进荣国府的林黛玉一样,步步留意,否则,一不留神就被人耻笑了去,那还是小事,弄不好被赶下船去都有可能。
如果你脚上穿着鞋,那一定要在上船前脱下来。疍家人喜爱干净,小小一艘住家船,船板都用桐油细细刷过,每天都要打扫好几遍,一家老小晚上睡在船舱,白天,船舱又是一家人日常起居的地方。为了干净起见,男女老少从来都是打赤脚的。如果你大大咧咧穿着鞋子登船,把人家的卧室搞脏了不说,还把外面的秽气带到船上,不是自己招不待见吗?
在“住家艇”上吃饭,也相当有讲究。吃鱼的时候不要说“翻”过来,这一点,我不说你也知道为什么。不过,吃得高兴时,千万别把羹匙倒扣过来,筷子也不能搁在碗上,那也意味着翻船与搁浅,多不吉利啊;另外,如果你是爱喵星人,在船上也千万不要提“猫”这个字,否则,你就等着主人眼里喷火吧,疍家人辛辛苦苦风里来,雨里去,就是为了多打几船鱼,最不待见的就是吃鱼的猫。所谓言多必失,咱还是老老实实“蹲”着吃饭吧。刚从水里打捞上来的生猛海鲜,现烹现煮,味道相当不错,所以疍家人中流传一句豪语:“皇帝也让我们先吃”。对了,你问我为啥要蹲着吃饭?嘿,小小一个船舱,你还指望有桌子不成?(注:本文参考了《话说疍民文化》《疍民命名文化探略》《广州地区“疍家”人》等文献资料。)
水上湿气重 人人食槟榔
在“住家艇”上做客,除了吃饭要守的规矩,各种禁忌还多着呢。
柴火稀缺 鱼生流行
比如,女人不能跨过“龙头”(船头最前端),不允许“月头婆”(正在坐月子的女人)到自家船上来做客;陌生人不能走入船尾,因为船尾是掌舵的地方,怕生人身上不干净,导致驾驶不灵;新婚的男人,必须过了四天或一个月后才能出海……尤其令人不解的是,“月光光,照地堂,阿妈织网到天光”的童谣传唱甚广,可见织渔网是“鱼姐”“虾妹”的活计,但她们在船上行走的时候,决不许跨过渔网,唯恐带来秽气。在我们今天看来,这些禁忌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但设身处地想一想,疍家人时时出没海上,命运如易碎的鸡蛋一样脆弱(故此疍家又称蛋家),这些禁忌,既表达了他们对大自然的敬畏,又是他们内心安全感的来源。
在疍家人的生活里,有一样陆上居民司空见惯,而对他们却十分珍贵的东西,那就是柴火。“驻扎”江面的时候,他们还可以从往来江面的柴火艇上买到,一旦出海,耗上十天半个月,柴火就十分稀罕了。
据史料记载,早在唐宋年间,疍家人就有了腌制海鲜后生吃的习惯,而清代的顺德疍家妇女中更有许多鱼生爱好者,他们之所以养成如此“生猛”的饮食习惯,柴火短缺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时至今日,顺德鱼生十分流行,人们品尝美味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想起昔日江上的风浪和嘹亮的渔歌呢?
槟榔驱寒 个个爱吃
疍家人漂泊海上,出没风浪里,最恼人的是无处不在的湿气。对付湿气,“鱼姐”“虾妹”们也有一个法宝——食槟榔。早在宋代年间,广州西城江畔一带,槟榔就已十分流行,北方来的士大夫莫名惊诧,写下了“人人皆吐血”的诗句,又说广州人“不以贫富、长幼、男女,自朝至暮,宁不食饭,唯嗜槟榔”。所谓“吐血”,其实是指食用者的唇齿被槟榔染了色,张开嘴,就有点“血盆大口”的感觉。
中原来的士大夫无法理解当时人们对槟榔的狂热爱好,但对风里来雨里去的疍家人来说,槟榔本是可以御寒抗风湿的一味中药,无论多湿冷的天气,只要嘴里嚼一块槟榔,脸颊渐渐发红发热,身上慢慢就有了暖意。一颗小小的槟榔,对疍家人的生活助益如此之大,难怪它成了“鱼姐”“虾妹”须臾不离的宠儿,而且因此衍生出无数美丽动人的爱情故事。这个,我们留到以后再讲吧。
采写/广记者 王月华 图/fotoe
(来源:《广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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